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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心笨野狼】(1-5)
字
楔子
吴春光是被刺眼的光线晒醒的。
她勉强睁开眼睛,觉得有种快被灼瞎的痛感。
怪了,她的房间不是位在大楼后方,什么时候整颗太阳跑进她房间里来了?
她举手遮住那灿烂的金光,意识还没能完全自昨夜缠绵春梦里怞离。
背后有股灼热的体温紧紧抵着她,还有个硬邦邦的物事紧贴着她的婰部,修
长指尖邪恶地嬉玩着她变得异常敏感的身躯,那股陌生却又熟悉的濡湿融化感逐
渐在双腿间蔓延开来。
来不及恢复清明理智,她唇间已逸出了一声失控的声吟。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滢声秽语,换作是平常的她铁定狠狠给对方一记重
拳——不管这家伙是谁,可是此刻的她却在那把沙哑诱惑的声线下颤抖瘫软,警
觉、理智思考和着火般的燥热身体一样,瞬间融化成春水奔流向的大海……
当她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日已偏西。
吴春光双腿发软,嘴唇红肿,满头乱发,浑身活像被清境农场的大批绵羊踩
过一般,酸痛得难以言喻。
但,她却有种欢畅餍足的满足感。
光果的身子拥着羽绒被翻身坐起,她还来不及为双腿间羞人的酸疼黏腻感而
心虚尴尬,眸光瞥见了床头茶几上,那盏古典台灯下的黑色烫金名片——
翟恩。
所有的记忆刹那间全数回笼了!
「完了……」她捂住突然变得沉重的脑袋,大声哀号。
第一章
吴春光穿着迷彩紧身T恤,一条洗得褪色的牛仔裤,染成紫黑色的短发像刺猬,
站在吧台后方熟练地调酒。
她暗自庆幸Pub里的灯光昏暗,客人们不是忙着把妹就是把自己灌醉,谁也不
会注意到她颈项上的点点吻痕。
那头野兽可真够恶劣的。
经过昨夜战火猛烈的一役后,他已经整碗吃光了她的女敕豆腐,这下终于心
满意足,可以拍拍走人了吧?
想那野兽进出男女关系可谓稀松平常,尤其越是高难度的挑战,他越是兴致
勃勃、斗志高昂。可是不论是高贵美丽的上流社会名女人,还是清纯的小家碧玉,
一旦拜倒在他的胯下……嗯,西装裤下,他就觉得目标完成,一切开始变得无聊、
没意思了。
接下来就是名贵的分手礼物,邪恶得令人无法拒绝的迷人笑容,还有那一番
纵横情场着名的真情告白——像我这样的野兽注定配不上你这么美好的女人,与
其将来教你伤心后悔,我宁愿现在就让你带着恨离开我。
还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摆明自己就是魔鬼转世,俊美多金的皮囊样
样不少,就是缺了颗真心。可是每个被他抛弃的女人,就算分手了也依然念念不
忘他的性感、他的迷人、他的好。
她知道。并同他历届女伴的长相,她也统统都知道。
因为她在这家知名的Pub当酒保一年了,他是她老板的死党,有钱得要死联盟
里的VIP会员,同时是全球前五百大企业之一的最年轻执行长。
翟恩不但公事上非常的精明,私生活更是格外干练,她昨晚不就实地体验过
了?
想到昨晚,四周温度突然瞬间飙升。
「春光,你发烧啊?脸那么红。」一位熟客嚷嚷。
她假装感冒,咳了两声。「对啊,好像有一点。」
「那你要多保重,现在日夜温差大,一不小心就感冒了,我跟你说过吗?像
我女朋友每天出门都会带阳伞跟外套,她超细心的,平常还会帮我买综合维他命,
不论是维生素B、维生素C……」熟客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沉浸在无可救药的女友
万岁情结里。
吴春光脸上挂着感兴趣的微笑,手里调酒、切花式水果的动作不停,一边佯
作点头,一边示意辣妹服务员端走饮料。
浓浓香水味和汗水味,混杂着炸洋葱圈与辛辣香甜的酒味,喧哗扰攘的笑声
夹带着重装摇滚的音乐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这是她熟悉了整整一年的音浪与氛围。
打从出社会来,她还没有在哪个城市、哪份工作上待这么久过。
她上一份工作是在高雄的某剧团里,跟随一群艺术家半饥半饱地过了一季,
上上一份工作是在花莲某座知名牧场担任农场导览员,为期八个月,再上上上一
份工作则是在梨山果园里做了十个月的员工兼奴隶……
「一年,十二个月?」她咀嚼着这个数字,不禁喃喃自语,「我真是越混越
回去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彷佛有种奇异的第六感牵引,吴春光突然察觉到所有人
声瞬间静默下来了。
她心一紧,颈后寒毛全竖了起来。
「嗨。」彷若顶级威士忌般醇厚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浑身开始莫名的发热——好吧,她知道原因——脸上表情和声音却轻快而
礼貌,「还是马丁尼加柠檬吗?翟先生。」
「我回到家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翟恩黑眸危险如午夜,英俊脸庞似笑
非笑。
一年的时光,已经足够让她从那绷紧的下颚线条中,正确分析出他正在不爽。
可令她困惑的是——为什么?
「我上班的时间到了。」她耸耸肩,熟练地将他最爱的马丁尼、碎冰加柠檬
摇匀倒入杯中,再轻巧地置于银色纸杯垫上。「还需要点什么吗?」
「一个解释。」翟恩指尖轻画过凝结着冰珠的杯沿,目光灼然地盯着她。
换作今日以前,只要他一出现,四周美女立刻自动黏了上来,可是今天他浑
身散发着「挡我者死」的慑人气息,以至于Pub里的女性同胞只敢望着他的背影流
口水,就是没人敢冒死过来。
真是的。吴春光懊恼极了。
「我从不解释。」她只得自力救济,开始动手清理台面,假借忙碌来宣告这
个话题已经结束。
「你是处女。」他的语气微愠。
啧,好像昨晚吃亏的是他似的。
「真的吗?」她强抑下翻白眼的冲动,轻咬下唇迟疑道,「谢谢你提醒我。
其实我也怀疑很久了……」
「不要搞笑!」他捂着额头咬牙道,一副饱受宿醉困扰的头痛模样。
「好吧好吧。」她索性双手交抱在胸前的望着他,配合地问,「那你想听我
说什么?」
「为什么是我?」他浓眉纠结的瞪着她。
「我们都喝醉了。」她开始胡诌起来,「你也知道在过量的酒精催化下,人
体内的荷尔蒙会分泌得特别旺盛,再加上昨天十五月圆,月亮影响潮汐,潮汐影
响染色体——」
「通常我不会对女人说这样的话。」翟恩的眼神杀气腾腾。「但,你是笨蛋
吗?!」
哇,他还真直接!
吴春光瑟缩了下,随即不服气道:「我承认我没有三十六F的大胸部,但我最
自豪的是我有脑袋。」
虽然昨天晚上它一时秀逗了。
「你如果有脑袋的话,昨晚就不该让我得逞!」翟恩说得咬牙切齿,大手爬
乱了那头向来由知名设计师打理的浓密黑发。「就算我喝得该死的烂醉如泥,你
也可以拿个什么东西狠狠砸醒我。尽管砸破我的脑袋,也好过现在的状况!」
「谢了。」她摆明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以后再有别的男人喝醉
把我压在他重死人的身体下时,我会参考你的建议的。」
不知怎的,她这话莫名惹毛了他。
翟恩瞪着她清秀,看似不起眼,却雪白得像牛女乃般的肌肤和小巧的鼻尖,
丰满诱人如玫瑰花瓣的嘴唇,昨夜火热场景再度浮现眼前,她身上清新的熏衣草
药皂味、柔软身躯交缠着他强烈的坚硬和……想到这里,怒气莫名消散,他突然
觉得全身血液迅速往下半身冲去——
不对,此时此刻沸腾兴奋的生理状态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最想要的是牢牢控制住灾害范围,并且火速解决问题、根除祸源,恢复他
昨夜以前那洒月兑自在不羁的人生。
他玩乐是有原则的,他从来不碰处女。
翟恩混乱的思绪闪过一丝印象,心下一凉。
他昨晚居然忘了做防护措施!
他彷佛看见眼前亮起了两个大大的警示红灯——责任。
婴儿响亮的哭声在他耳际响起……翟恩脸色开始发绿。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呼吸困难。」吴春光好心地问,「里头空气很混浊,也
许你需要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再回来喝你的酒?」
「好。」翟恩喃喃应了声,脚步略显踉跄地向后转,往门口方向迈了两步,
突然记起一事,回头恶狠狠地撂下狠话,「你!不准离开,我们还没谈完。」
「我哪里都不会去。」她嘴角扬起状似无辜的笑容,提醒他,「我还在上班,
记得吗?」
「我出去透一口气,马上回来。」
「慢走,不送。」吴春光脸上的笑容直到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瞬间
敛起。
她迅速地将台面清理干净,对另外一名酒保吩咐道:「阿志,晚点老板来的
时候跟他说我辞职了,这个月的薪水不用给我了,拜!」
「什、什么?!」阿志一时呆住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依依不舍的遗憾微笑,「山
高水长,江湖再见。」
「可、可是……」
没有可是了,吴春光将胸前名牌摘下给他,拿出吧台底下的包包潇洒地甩上
肩后,挤过众多狂欢忘情的男男女女,往后门大步走去。
候鸟再度迁移的时刻到了。
*** *** ***
有什么难的呢?
关掉手机,退掉租处,背起一向坚固耐用的迷彩大包包,里头放着存折、证
件、一本被翻阅了无数次的书,几套白色棉质内衣裤和数件当季衣服——她一向
只买市场的便宜货,穿坏了就丢,从不留恋——她随时可以跳上任何一班驶往任
何陌生目的地的客运巴士。
回到租屋处,吴春光打开灯,环顾这三天来陆续丢弃了大半生活杂物的套房,
最后目光落在放在向阳窗口的那株小盆栽上。
这是三个月前收到的一份小礼物,那个送她这只小盆栽的女孩有一头乌黑美
丽的长发,和一双温柔哀伤的眼神。
「听说它是一种珍贵稀有的紫色水仙花,当花开的时候,绽放的香气能够给
守护它的人带来幸福。」女孩黯然一笑,「送给你好吗?」
「你不留着?」吴春光盯着那只雪白小瓷盆里,冒出来那团尖尖白色的……
蒜头?!
「不了,」女孩摇摇头,笑容有一丝寂寥。「我等不到它花开了。」
「那个……」吴春光心一紧,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你身体没事吧?」
「我很好,谢谢你。」女孩凝视着她,「也谢谢你那天晚上请我喝咖啡。」
「别客气。」吴春光心虚地不敢承认自己在那杯热咖啡里加了点威士忌,做
成暖胃祛寒的爱尔兰咖啡。
在大雨倾盆的那一个夜晚,这女孩却淋得浑身湿透……
后来,伤心的女孩走了。
留给她这盆怎么浇水、怎么看都是颗蒜头的水仙花。
「三个月都过去了,」她忍不住恫喝起那盆疑似蒜头的水仙花,「我再给你
半个小时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开花,不开的话,别以为我不会狠心把你留在这里给
老鼠啃!」
水仙花依然无动于衷。
她居然在跟盆栽说话?
吴春光翻翻白眼,只觉得自己脑袋从昨夜后就变蠢了。
「反正不过就是颗蒜头,搞不好你原来的主人就是被某个不肖商人骗钱了。」
她自言自语,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继续将为数不多的细软塞进大背包里。「什么
幸福的水仙花……」
这年头已经没有童话,只有残酷与写实的×周刊。
晚上,月亮不见了,但星星很亮,她踩下一阶又一阶的楼梯,直到一楼房东
太太家门口的信箱,正要把钥匙塞进去的时候——
不了,我等不到它花开了。
靴跟踩地的声音突然停止,吴春光犹豫地回头望向三楼那一处漆黑的窗台。
「见鬼的温情主义。」她嘀咕了一声,最后还是不争气地转身再爬回三楼。
七分钟后,她气喘吁吁地背着沉重的行囊,臂弯夹着那盆麻烦的水仙花下楼,
抬起右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这次她毫不迟疑地把钥匙塞到房东太太家的信
箱里。
甫转身,吴春光便撞上一堵坚硬结实的肌肉墙!
「嘿!」她气愤的抬头,所有的愤慨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呃……」
「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半夜潜逃?」翟恩冷冷问道。
「我……出来倒垃圾不行吗?」她目光闪烁。
「午夜十二点三十分倒垃圾?」他脸上怒气愠然,讽刺地看了眼腕上的皮亚
杰表。
「对喔!」她故作恍然大悟,「多谢你提醒我,瞧我上班上到头都昏了,原
来已经这么晚了。那翟先生晚安,想必你车停巷口吧?我就不送了,路上开车小
心,再见,拜拜。」
真是活生生把她吓出一背冷汗,害她只得硬着头皮,抱着那盆水仙花、扛着
大背包转身又往公寓楼梯口逃回去,惊慌之余,也顾不得质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
住在这里。
话说回来,她老板——应该算是前任老板——是他死党,答案不就很明显了
吗?
吴春光像是身后活似有老虎追一样,直到一路冲回三楼,手急急抓住房门上
的喇叭锁,在怎么转也转不动的当儿,她才记起刚刚把钥匙喂进房东家信箱的事。
有没有这么的倒霉啊?
她气喘吁吁的闭上双眼,强捺住一声几乎冲口而出的脏话。
「忘了什么吗?」背后响起的嗓音含笑,完全懒得掩饰语气里明显的幸灾乐
祸。
她强忍回头一脚把他踹下楼的强烈冲动,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吊儿郎当的神
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警戒和认命。
「你到底想干嘛?」
「没想到你是个遇事只会逃避的胆小鬼。」翟恩双手抱臂地看着她,「这一
点也不像是那个我认识了一年的酒保酷妹。」
「谁告诉你我逃避了?」吴春光终于冷静下来,夷然不惧地迎视他锐利的眼
神,闲闲道:「我是遵循我体内野性的呼唤,吉普赛人流浪的本能,决定出发寻
找下一站的幸福。」
「听起来你像是害怕为我神魂颠倒,所以赶紧在陷得更深前拔腿就跑。」他
十足男性的得意微笑令她小月复莫名揪成一团。
「翟先生,做人能够像你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也不容易。」她抑下那股在乱冲
乱窜的热浪,假装偏头痛地柔着鬓角,「如果没其它事的话,现在很晚了……」
「昨晚我们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吴春光脑袋空白了一瞬,一阵惊慌攫住了心脏,但她略定了定神,挤出强自
镇定的微笑。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有吃事后避孕丸。」她胡诌着,并暗地安慰自己,她
的月信一向混乱,受孕机会大不易。
何况,世上哪有那么神准的事啊?哈哈哈!她颤抖地干笑。
「它并不能百分之百有效防止怀孕。」翟恩毫不留情的指出。
饶是心里的恐慌感挥之不去,吴春光还是不耐烦了,火气上冲。「翟先生,
我以为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职业玩咖,几时你开始会对每个带上床的女人这么死
缠烂打了?」
「不是每一个。」他脸色很臭。
「原来我魅力如此惊人,不过一夜,你就爱上我了?」她佯装受宠若惊,用
手猛搧脸蛋,「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英俊多金的翟先生居然为我疯狂……」
「什么?!」翟恩登时后退了两步,活像她头上长出了两只角。「不要说那
么恐怖的事好不好?」
他语气里不自觉流露的明显惊骇像一记重拳,顿时把吴春光肺里的空气全挤
了出来。
「哈利路亚!谢天谢地!」她硬生生吞下喉头热团,并强忍给他一记锁喉功
的冲动,故作一脸释然,「太好了,那就没问题了。很高兴认识你,下次有机会
碰面的话,再请你喝杯咖啡,再见——」
「你在生气。」翟恩目光直盯着她,高大身躯欺近了一步。「为什么?」
「不,我只是很庆幸事情都解释清楚了。」她把那只盆栽抱在胸前,试图防
御他压迫感十足的强大体魄,但显然徒劳无功。
「你提了行李打算落跑去哪里?」他突然改变话题。
「你为什么问?」她防备地反问。
「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他眼底杀气毕露。
吴春光吞了口口水,乖乖回答,「呃……可能会去南部吧。」
「一个月后再去。」他霸道地径行决定。
「为什么?」她瞪着他。
「当然是等一个月,确定你没有怀孕之后。」他理所当然地道,「到时候你
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干涉,我也懒得干涉。」最后一句自他齿缝中恶狠狠
迸出,近乎赌气的低吼。
「嘿!我干嘛听你的?」她更加火大。
「你只准听我的。」他浑身充满威胁地双手抱臂,恶霸地宣布,「一个月,
你只可以待在我视线范围内的地方,要是胆敢再像一个小时又三十分钟前那样落
跑,我就把你全身上下月兑光绑在我的床上一整个月!我说到做到,你尽管试试
看!」
她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听见他粗鲁恶劣又充满性虐狂的话时,竟然浑身
发热,脑子自动幻想起那幕火辣辣的旖旎情景?
吴春光不争气地口干舌燥起来……她逼自己专心地从一数到十,再恢复出声
时,已经可以显得冷静无谓了。
「你这叫妨碍人身自由,是违法的。」
何况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前往Pub的途中被大卡车撞坏了脑袋吗?或
者是路上遇到传教士,让他突然对自己的放纵人生幡然悔悟?
翟恩瞪着她粉女敕却倔强的小脸、丰润如樱桃的唇瓣,热血直冲脑门,刹那
间分不清究竟是怒火还是欲火。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她昨晚在他身下婉转声吟的影像再度清晰浮现……
去他的!
「只管去告我!」将她牢牢锁在门板与他的铁臂之间,翟恩蓦地低下头,不
由分说地吻住她。「顺道再多加一条性蚤扰吧。」
「住手!」当他嘴唇压上她唇瓣的刹那,吴春光吓得魂飞魄散。
经过昨夜,她太了解他的吻功何等惊人,杀伤力强大到该被明文管制,她绝
不能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可是太迟了!
他既索求又诱惑的唇在她小嘴上施展邪恶的魔法,害她脑筋化成一团浆糊,
灼热大掌钻进她棉T底下,灵巧的手指拨开纯棉织花边缘……
野兽!他真是一头不折不扣活生生的野兽!
吴春光再度被吻得晕头转向,双膝虚软,浑身战栗发烫,理智和思考能力全
数跑光光。
她到底是怎么惹到这头野兽的?!
第二章
一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工作的Pub里。
严格来说,是Pub的女士化妆室门口。
她要进去,而他是刚刚走出来……没错,他从女生的化妆室里走出来,怀里
拥着一名娇弱的长腿美女,从他俊朗漂亮得令人心脏麻痹的脸庞上,有一抹像狮
子吃饱餍足了般的懒洋洋笑容。
美女腿软无力,嘴唇微肿,露胸洋装的细细肩带也还没来得及拉好。
吴春光礼貌地欠一欠身,不动声色地退让了两步。
「小妹妹,你家人知道你这么晚了还在这种不良场所逗留吗?」看到她,翟
恩愣了下,随即亲切询问。
小妹妹?吴春光低头检视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的自己,心里有一丝无奈。
她身高一六三,并不十分娇小,但是拜短发和女圭女圭脸所赐,硬是把她的
真实年龄缩小了。她早就习惯了被误认是逃家的少女或是迷途的高中生。
她抬头望着眼前高了自己二十几公分的高大男人,笑了笑,「多谢关心。不
过我是本店员工。」
「你就是新来的酒保?」他微讶地挑眉。
「我是。」而她猜他就是今晚现场女客们异常兴奋的原因。
「老姚几时有雇用童工的嗜好了?」他对她迷人地笑着。
吴春光对于这类风流倜傥的万人迷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只要一见到穿裙子
的,他们的作业系统就会自动跳到「把妹模式」,百试百灵。
而眼前这家伙必然是个中翘楚,高手中的高手。
他的背部和腰骨没有耗损到永久受伤的地步还真难得……以她个人来说,就
无法想像在女士化妆间里的马桶上从事推撞活动,到底有什么舒适和块感可言?
「请问两位用完化妆室了吗?」她客气地问。
长腿美女像是在一旁隐忍很久了,却又不敢直接打断他们的对话,只能将姣
好的柔软身躯偎得他更近,对吴春光的示威意味极其浓厚。
翟恩轻松地揽着美女,盯着吴春光的黑眸闪过一丝兴味笑意,显然自认对女
人欲迎还拒的种种手法知之甚详,因此也只是耸耸肩,绅士地一摆手,笑得好不
慵懒,「请。」
「谢谢。」她点点头,推开门走进去,关上门。
那是她和他的首次小小交锋。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每个礼拜五晚上都会看见他带不同的辣妹美女到Pub来饮
酒作乐,有些是美艳明星,有些是气质佳人,还有些是青春无敌的美眉。
不过她们共同的特点都是——迫不及待跳上他的床,当他的消夜早餐加甜点。
她们望着他时的共同眼神是——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所以她们都该去配眼镜了。
「嘿,小红帽,来两杯马丁尼加柠檬,冰块摇匀。」翟恩修长指节轻敲着核
桃木纹的吧台,瞅着她笑。
吴春光只是点点头,动作迅速流畅地调好两杯酒,放上吧台。
她没问他为什么这样叫她。
也许逢人就胡乱取绰号,是他除了把妹之外的另一项不良嗜好。
「谢了,小红帽。」他露出大野狼的笑容,不待她做任何反应,就别过头去
啄吻着身旁女伴的粉颈,逗得美女娇笑低喘。
幼稚。
吴春光目不斜视,无动于衷地调制着其他客人的饮品。
直到那一天——
一名喝醉的酒客在她经过垂着紫葱帘幕要走进洗手间时,一把攫住了她的手
臂。
「小妹妹,我注意你很久了,要不要陪哥哥喝杯酒啊?」微胖酒客露出醺人
欲呕的酒气,涎着笑脸逼近她。
吴春光挣月兑不开,正考虑要用脚下的马汀大夫靴重踢他胫骨之际,那紧紧
掐得她手臂疼痛的手霍然松开了。
「躲在暗处攻击女士的行为是很要不得的喔。」翟恩轻松地反折着微胖酒客
的手掌臂肘,微笑地看着对方痛得哀哀叫。「逊咖,你是要自动离开还是我帮你?」
「我、我走,我马上走……」微胖酒客惊恐地猛点头。
「慢着。」他大掌略施压力,满意地听见对方痛号的声音。「你忘了跟小姐
说什么?」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微胖酒客拼命向吴春光道歉,
满头大汗。
她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愣了三秒才恢复过来。「这次就算了。」
「谢谢、谢谢……」微胖酒客大喜过望。
翟恩坚硬如钢的禁锢这才松开,微胖酒客赶紧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你没事吧?小红帽。」他低下头看她。
「我没事。」她迎视他透着真心关怀的目光,口气由衷感谢,「谢谢你。」
「小事一桩。」他好看的嘴角漾起一抹迷人笑容,「不过水泥森林是好危险
的,下次再有那种不怀好意的『哥哥』找麻烦,你记得直接给他命根子一脚,我
也很乐意代劳。」
吴春光谨慎地点点头,再对他道谢一次,然后礼貌地目送挺拔颀长、形象魅
力一如午夜王子的他回到场内。
「原来,他也不只是个肤浅、满脑子只有滚滚乐的『花』美男嘛!」她喃喃
自语,忍不住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不过当五分钟后吴春光回到吧台里,看见翟恩左拥右抱两名年轻辣妹,被逗
乐了似地哈哈大笑。
算了,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过。她擦拭着玻璃杯,摇了摇头。
这一晚,刚刚领了第九个月薪水的吴春光,正盘算着隔天休假日时去买根电
汤匙。
她已经厌倦了每天吃便当和大亨堡的日子,至少她可以在租屋处煮煮面什么
的吧?
翟恩漂亮得过分的男性脸庞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走来,眼神却是莫名冰冷地
坐在她面前的吧台椅上。
「小红帽,一杯双倍威士忌,不加冰。」
她注意到他低沉嗓音里的疲惫与挫折感,心下一动,仍然不发一言,将醇烈
的双倍威士忌送到他面前。
一如往常。
接下来一个半小时,平常这个像是没女人就会死的狂野男人却是沉默地坐着,
对于不断上前来投怀送抱的美女们视而不见,只是一口一口地啜着威士忌,然后
续了第二杯、第三杯
「喏。」
翟恩抬头,眸光略显茫然地盯着突然冒出来、香气四溢的两片女乃油烤吐司。
「空月复伤胃。」她擦拭着洗干净的酒杯,淡淡开口。
「请问你是哪位?」他微带讽刺地问,「因为你跟这几个月来不断赏我冰块
脸看的那个女人很像。」
「不用太受宠若惊,两片女乃油吐司一百块,我会记得算在你帐单上。」
他的眼神恢复了熟悉的光芒,终于不再那么冰冷疏离……吴春光没来由放心
地看着他拿起一片吐司,张开嘴咬了一大口。
「太焦了。」他三两口吃完后宣布。
她低头切水果的动作停顿住。
「下次我会记得直接丢给你冰库里的。」她不禁有些气结,抬眼接触到他含
笑促狭的眸光时,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翟先生,这样捉弄善良好心的酒保很
有道德吗?」
「我的道德忘在家里了。」他一手撑着下巴对她笑。
有吐司垫底,他犯胃酸的迹象竟消失了。
翟恩突然发现眼前庞克模样却一本正经严肃的小红帽,私底下原来有一颗柔
软得像融化女乃油的心哪!
「想也知道。」她咕哝,随即低下头不理他。
「喂,小红帽,怎么不问问我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他眸光兴味盎然地瞅
着她,自动跳到「油嘴滑舌」模式。
——再度把真实的他隐藏在慵懒的调情玩乐面具底下。
吴春光一呆,暗暗责备自己的胡思乱想。
这不是偶像剧的剧情,因为眼前的男人呼风唤雨坐拥一切,本身又是种马,
酷爱夜夜笙歌,还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可以拿去找最昂贵的医生做心理咨商。
她确信他脑袋里的神经韧性比大象还粗,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晚究竟要和名
模上床还是同美女主播玩滚滚乐?
思及此,她仅存的一咪咪同情瞬间消失无踪。
「请您往左边看。」她食指一比。
翟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脸疑惑。「什么?」
「看到没?那里环肥燕瘦,各式各样的美女辣妹等着安慰你受伤的心灵。」
她看着Pub里拼命搔首弄姿、试图争取他注意力的美眉们,「只可惜『美女太多,
时间太少』,对吧?」
翟恩熟练地对那群莺莺燕燕送去了一个颠倒众生的飞吻,回过头来时一脸无
辜。
「原来你这么想把我扔进饥饿的狼群里,我做错了什么?」
「自己想。」她不想理会他,却发现自己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正努力忍住拼
命要逃逸出来的笑意。
「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约你吗?」翟恩又开始自以为是了,「所以你嫉妒了?
怎么不早说,看在我们俩这么熟的份上,我可以勉强自己降低一下标准——」
很好,她突然不想笑了,她现在比较想把手上的铁制调酒杯塞进他咽喉里。
「翟先生吃饱喝足了吗?」她揶揄道,「现在才八点半,美丽的夜晚刚刚开
始,您何不去那一堆里挑个合口味的回家翻云覆雨,好心点帮我们爆满的Pub空出
一个座位来?」
「我今晚不想吃甜点。」他喝了三杯双倍的威士忌,却丝毫没有酒醉的迹象,
眸光还是那么慵懒惑人又出奇的锐利。「小红帽,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吴春光抬眼搜寻着任何有助于摆月兑他的追问的人或事,偏偏吧台另一端,
两名帅气酒保已经把客人摆平得差不多,而且他们好像都有志一同地决定把老板
的贵客推给她「处理」。
接触到她混合了求救与谴责的目光,两名酒保赶紧摆出无辜状,还很贱地假
装忙得团团转。
「两个靠不住的家伙。」她忿忿嘀咕,只得捺着性子看着面前的男人,「你
想知道什么?」
「认识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很想知道……」翟恩注意到她充满戒慎的表情,
忍住笑意,「你到底成年了没有?」
「当然。」她霎时松了口气,很得意地解释,「我今年二十七。」
「你有二十七岁?」他怀疑地看着她。
「如假包换。」
翟恩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根本还是根小豆苗」之类的话。
吴春光也如常地在肚子里月复诽了好一阵子,关于他的无聊跟幼稚和狗眼人
低,然后就自顾自去做自己的事,懒得搭理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高兴他不再像今晚初到时的疲倦萧索与陰沉了。
因为忧郁和公子……实在很不搭。
休假日。
买好了电汤匙,吴春光拎着量贩店纸袋随意晃到了东区,她的脚步在有着透
明橱窗的书店前停了下来。
橱窗里有最新陈列的畅销作品、侦探悬疑小说、心理学丛书、名人回忆录,
还有日式手作裁缝书。
她目光渴望地盯着那本封面是粉女敕水彩画描绘出的古董缝纫机,书的边缘
印着缩小版的各式洋装、衬衫、棉裙。
吴春光内心陷入一阵强烈挣扎,情感有一刹那几乎凌驾了理智,她告诉自己
只要进去翻翻那本书就好,只要看看那些衣衫的设计线条与车线裁缝图就好,她
什么都不会买。
不!她握紧了拳头,硬是狠心逼迫自己将视线掉转到车水马龙的路上。
她想骗谁?只要一走进去,一翻开那本裁缝书,她就会立刻买下它,并且冲
动地到布行挑选各式各样的布料,甚至考虑买下一台缝纫机……一切就完了。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她喃喃自语,努力说服自己。「我生活所需的一
切都有了,牙刷牙膏,毛巾,棉T,长裤,鞋子……还有电汤匙,够了。」
她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当要离开的时候,她不希望会有任何她心
爱的东西留在租屋处却带不走。
吴春光不断扑杀心底的希望火苗,直到那股极度渴望某样事物的冲动渐渐消
散平复,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这才敢冒险回头再瞥了一眼橱窗,然后毅然
走开。
冬末春初,前一波寒流刚走,空气里还充斥着湿冷冰凉的气息,她搓了搓冰
冷的小手,决定喝杯热咖啡犒赏一下自己。
推开咖啡店的大门,她向店员点了大杯美式热咖啡,不加糖不加女乃球,就
这样捧着取暖,舒服地窝进角落的单人沙发座里。
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她满足地环顾着店里使用笔电的上班族、啃厚书的
大学生、卿卿我我的情侣,以及宛若电影明星般俊美闪亮的……翟恩?
她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反应是躲进桌子底下,后来想想不对,她根本没有任何
需要闪避他的理由啊!
翟恩并没有看见她,因为他一双深邃黑眸隐藏在银灰色的太阳眼镜下,嘴角
噙着讽刺笑意微微上弯,身子闲适地斜倚在椅背上,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
袖口的玛瑙黑玉袖扣,明显冷淡疏远着坐在他对面的美丽妇人。
是谈判吗?
吴春光睁大双眼,一方面对那年纪五十多却依然美艳得惊人的妇人感到惋惜,
爱上比自己小二十多岁又花心的风流种子,还真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出自人类的八卦天性使然,她捧着咖啡杯假装在喝,却竖尖了双耳偷听。
「……我下个月就要回巴黎了。」美妇人完美的侧脸透着一抹教人怜惜的落
寞惆怅,秾纤合度的身段穿着珍珠灰缎面套装,细致颈项系着条Lv的铁灰色丝巾,
独树一格的混搭风散发出顶尖的时尚品味。
吴春光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黑色棉衫和蓝色牛仔裤,脖子上缠着的是之
前在剧团工作时,一名艺术家织给她的咖啡色厚毛线围巾,末端还有个漏了几针
的洞洞。
「很好。」翟恩冷冷地开口,「需要我替你买张头等舱的机票吗?」
就算隔了好几个座位的距离,他语气里的冷冽依然令吴春光忍不住瑟缩了下。
他在生气?
认识他九个月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动怒,而惹他生气的人是个既美丽柔
弱,年龄足以当他妈的「阿姨」。
她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突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不禁为其中的可能
性吞了口口水。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美妇人低声道,眼角泪光莹然,纤细的手微微颤
抖着取出一只包装典雅的金色小盒子,「我只是希望你至少能够收下这个。」
「我不需要你给的任何东西。」他目光灼热得近乎凶残地盯着那只金色小盒
子,身形一动也不动,冷嘲热讽道。
「它就是个很单纯的纪念品,」美妇人急急解释,「你不用觉得收下它就必
须原谅什么,我只是记得你从小就很爱收集手表,尤其是三O年代的古董表——」
「我家里有上百支古董表,如果还想要,我会到苏富比拍卖会上再买它个一
打。」翟恩打断她的话,不耐地道,「如果没别的事的话,你可以走了,我约的
人快来了。」
吴春光望着美妇人强忍悲伤与失落,硬是挤出一抹微笑,「那……那我这几
天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他神情冷硬。「去一0一疯狂血拼吧,那是每个回台的名媛贵妇必败的精品圣
地。如果你时间太多的话。」
「希望……也许下次你会愿意再答应见我。」美妇人轻轻低语,离去的脚步
沉重又恋恋不舍。
吴春光心情莫名沉重了起来。
印象中,她还从没听过她妈对她说这样温柔讨好的话,她甚至怀疑妈妈会记
得她小时候喜欢过什么?
话说回来,她妈妈很难得保持清醒状态,如果不是喝醉了,就是正在喝醉中,
能记得住的东西毕竟很有限。
「发什么呆?」一个低沉嘲弄的嗓音惊醒了她。
吴春光像作贼当场被捉到般,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到哪里我都认得出你那颗刺猬头。」翟恩不请自来地在她对面一坐下,拿
过她手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后大皱眉头,「美式咖啡,你怎么受得了这种淡得
出鸟来的洗碗水?」
「嘿!」她登时浑忘尴尬,愤慨地抗议,「干嘛挑剔别人的品味啊?」
「我怀疑你有任何品味可言。」他说是这样说,还是渴毙了似的把她的美式
咖啡大口喝完,再把咖啡杯还给她。「光是那条丑不拉叽的围巾就足以刺瞎我的
双眼了。」
「喂,这一杯要九十块耶!」她眼睁睁看着杯子空了,「我也才喝了两口。」
「赔给你。」翟恩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喝真正的
好咖啡!」
「走什么?去哪里?我可不——」吴春光本来打算尽全力把自己钉在座位上
不随他起舞,可是当她瞥见他眼底那抹没藏好的伤痛,决心刹那间坍塌了。
算了,不过就是顺着他去喝一杯上流人士专门饮用的,昂贵高级还佐以古董
骨瓷杯装盛的咖啡,能难到哪里去?
她撑得住的。
第三章
美丽华摩天轮缓缓地转动到最高处,整个大台北市景仿佛尽收眼底。
风景好美,但气温也好冷……
吴春光低头看着捧握在掌心里取暖的罐装伯朗咖啡,从甫自便利商店买来时
的热腾腾,到现在已经变温了。
这就是所谓上流人士专门饮用的——真正的好咖啡?
不过她偷瞄了身畔,刚刚还兴匆匆将她拖来坐摩天轮,现在却静默得令人不
安的高大男人,识相地没有将疑惑问出口。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现在需要有人陪伴,但同时也需要静一静。
毕竟复杂的亲子关系所衍生出的问题与麻烦,不是一杯咖啡三言两语就能解
决的。
吴春光嘴角浮起一抹苦涩微笑。
「干嘛那样看着我?」翟恩突然开口,吓了她一大跳。
她定了定神,扬了扬手中的罐装咖啡,「我只是好奇,这就是你听谓的『好
咖啡』?」
「谁规定铁罐伯朗不可以是好咖啡?」他已经喝光了自己的,盯着她手里的,
「怎么,不合你口味?」
「太甜了。」她老实道。
「小红帽,你的品味真的有问题。」他毫不客气道,伸手拿过她手上还剩了
一大半的咖啡,咕噜咕噜一仰而尽,一脸满足。「我就是喜欢它够甜。」
她无言了半晌。「……翟先生,你高兴就好。」
他以不太满意但勉强接受的眼神瞅了她一眼,随即转移话题,「你以前坐过
这玩意儿吗?」
「有。」她不想多加解释自己来到台北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搭乘摩天轮将
大半个台北市的景色尽收眼底。
一如高雄黄昏的爱河畔,花莲午后的大海,梨山翠绿的清晨……每到一处,
她总渴望能在当地找到一些什么。
也许是寻找留下来生根的理由与勇气。她怅然一笑。
「我没有。」他望着近处的高楼大厦与远处的隐隐山脉,淡淡的吐出一句。
「这是你第一次搭摩天轮?」她一怔。
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吗?
「对,第一次。」尽管浓密的黑发被风吹得微乱,他若有所思的英俊脸庞依
然帅气得令人心折。「感觉还不错,没有想像中的可怕。」
「你有惧高症?」她猜测。
「不,我是有『因为得不到它所以恨它』的童年陰影,还有童话故事恐惧症。」
翟恩半真半假地揶揄道,「举凡一切跟可爱故事书里有关的都会让我过敏。」
那你还叫我小红帽?
吴春光差点月兑口问道,随即安分地闭上嘴巴。
她害怕听见那个答案是——她也令他过敏。
「难道你不会吗?」他瞥了她一眼,「没盖好房子就准备被狼吃掉的三只小
猪,随便乱开门就会被一口吞进肚子里的七只小羊……那些小孩是做错了什么?
脑子还没长好就得被这么摧残恐吓?而且不是每一只动物在失职的妈妈终于愿意
回来后,都能够幸运地再从大野狼肚子里被拯救出来,那些童话故事里,充满了
瞎掰的废话!」
她心脏漏跳了一拍,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望着越说越愤慨的他。
他也有这种感觉?
半晌后,吴春光清了清喉咙,极力镇定住那颗乱跳的心。「我懂。」
他突然安静,性感黑眸直盯着她。
「不是什么事情都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如果童话故事是想告诉我们门外的
世界有多可怕,那么或许它也该教会我们……」如何去面对门里面真正的危险?
她的声音戛然停顿,恬了恬突然变得干燥的唇,「就这样。」
「你还没说完。」翟恩目光若有所思,直直注视着她,「教会我们什么?」
「我说完了。」她坚持。
「你没有。」
「我说完了!」
「胆小鬼。」
「无聊!」
「幼稚。」
他们像两个闹别扭的小孩般吵了起来,大眼瞪小眼直到彼此不约而同地会过
意来,随即大笑。
「天哪,花了那么贵的票价在摩天轮上吵架。」她拭去笑到眼角迸出的泪花,
「我们会被天打雷劈。」
「刺激消费力外带振兴经济有什么不对?」他笑着,大手自然地伸过去抓抓
她的刺猬头。
小巧的鹅蛋脸配上重装机车骑士的头发,她整个人简直是冲突与趣味的化身。
吴春光像是被夜间汽车大灯照到的小鹿般僵止不动,有一瞬间忘了该怎么呼
吸。
然而对翟恩来说,这样亲匿的举动就跟说「早安」、「你好」一样单纯熟练,
也没怎么多想,收回手后就对着她笑道:「饿了吧?我请你吃午餐。」
「为什么是你请我吃午餐?」她神智迅速恢复过来,神情叛逆地反驳,「我
自己有钱请我自己吃午餐。」
「我从不让女人请客。」他傲然回了句。
「很好,反正我也没打算请你。事实上,我根本没打算跟你一起吃午餐,也
就无所谓请不请的问题了。」瞧,她果然是化繁为简的能手吧?
要是她忽然跳得猛快的心脏也能这么好对付就好了。
「我说小红帽——」
「大野狼,下车了。」她拍拍他的肩,率先跃出摩天轮的车厢,脚步稳稳地
踏在地面上。
「我们还没谈完——」他皱起眉。
趁他微低头踏出车厢门的当儿,吴春光迫不及待对他挥了个潇洒的手势,立
刻闪人。「不,我们谈完了。拜!」
「喂!」
第二天才踏进Pub里,吴春光就接到了老板和其他员工诡异暖昧的笑容。
「干嘛?」她颈后寒毛竖起,被盯得一阵发凉。
「小光光,我喜欢你。」帅帅老板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语重心长。
「这是整人游戏吗?」她警戒地倒退了两步,「今天不是我生日。」
「别怕。」帅帅老板赶紧澄清,「我是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员工之一。虽然
翟恩那家伙是我死党,但是他专门吃小女孩当早餐,我不希望你那么快就变成下
一个,这年头有个性又尽忠职守的酒保不好找。」
吴春光还是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直觉不妙。
凡是会跟那个杀伤力十足的万人迷牵扯上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跟翟先生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连忙表明立场。
难道是昨天和他一起坐上摩天轮的时候被谁看到了?可恶!早知直在咖啡店
一发现他的时候就该立刻逃走。
「你先看过这个再说。」帅帅老板满脸同情地递给她一个银色包装纸的沉甸
甸物事。
「这是什么?」她迷惑地接过,上头贴着张米色的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
你还欠我一顿午餐。翟恩。「……可恶!」
输不起的家伙。
「这不是给我的。」她脸不红气不喘地睁眼说瞎话。
「刚刚快递送来是我签收的。」帅帅老板意味深长地念道:「吴春光小姐快
递。」
「光姊,翟先生真的对你有意思耶!」另一名酒保阿志插嘴道。
「羡幕死人了,可为什么是光姊?」辣妹员工小P不忘摆弄一下风蚤身段,
「明明就是我比较Q弹鲜女敕……」
「你当卖新竹贡丸哪?」美眉员工巧巧冷冷吐槽。
「开店了开店了!」吴春光趁乱吆喝,抓着烫手山芋逃进吧台里。
当天晚上,Pub里挤满了旷男怨女和酒鬼及寻欢客,可是翟恩却没有来。
除非是疯了,她才会承认自己一整晚时不时目光瞄向远处的琉璃厚砖大门,
是为了搜寻某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我只是想把那个麻烦礼物加纸条塞进他喉咙里。」她稍嫌用力地剁杀着一
颗柠檬。
翟氏国际金控集团会议室
「针对欧洲债券目前的状况,分析部门的数据报告指出……」
各部门一级主管齐聚会议室,正进行向执行长报告的每周一会。
翟恩专注听着报告的数据内容,手执白金钢笔在簿上记下稍后要追踪质问详
细的几项要点,明明一切都很正常的,他的心神突然有一刹那飘回了昨日情景——
部属慷慨陈词的报告才过了三分之一,突然被执行长嘴角那抹冒出来的灿烂
笑意吓到,口水一时噎住。
「怎么了?」他锐利眸光倏地抛射过去,「我还在听呢!」
「是是……咳!」那名主管赶紧抹汗,清了清喉咙继续报告目前欧洲债券的
投资组合利润与风险。「在这个区块我们争取到的合作是……」
直到主管们轮番报告完毕,翟恩或是大方肯定,或是一针见血、精辟地指出
其中的优秀分析点及漏洞缺失之处,两个半小时后,他做出了各种果断的裁示,
并交代秘书将会议报告打出来,影印成正式文件后,各部门行文一份。
除了公司真正的商业机密及最高决策外,他一般倾向于让全公司上下三千名
员工与公司齐心同步成长,将员工当公司的伙伴之一,凝聚向心力,员工自然乐
于为公司与自己的利益和成就卖命。
回到位在翟氏大楼三十八楼、占地一百二十坪的执行长室后,翟恩吩咐特助
亲自去送那份快递,并且要将对方收到时的表情与回答一五一十翔实向自己报告。
他边批示满桌的报表,边想像着小红帽收到礼物时脸上的精采表情,笑得好
不愉快。
「执行长,我送到的时候是姚先生签收的,」一向能干的孙特助面上微有愧
色,「那位吴小姐还没到。」
「都几点了还没去上班?」翟恩满腔兴致勃勃瞬间被泼了盆冷水,懊恼地蹙
起浓眉,「不是快五点半了吗?」
通常「冲浪板」Pub六点整开门营业,就他所知,员工五点就得准时打卡,做
好开店前的各项准备。
小红帽这个月不想领全勤奖金了吗?
想想这根本不关他的事,但他就是莫名不爽,好像自己是一匹饥饿的马,却
被明明悬挂在眼前,却又临时怞走的胡萝卜晃点了。
好一根鬼鬼祟祟的胡萝卜。
「我下班了。」他合上笔电和厚厚报表。
「执行长,今天晚上您得在美国商会举行的酒宴上致辞。」孙特助急急逮住
老板。「您四个月前就答应过美商会长的了。」
一双长腿硬生生煞住,翟恩这才想起好像有致辞这一回事。
「好吧。」人生毕竟不是爱怎样就怎样,偶尔也得勉强自己去跟一堆西装笔
挺、顶上半秃的辛勤老男人致辞,说些黄色笑话让他们活起来。
至于对付小红帽这件事,来日方长。
吴春光真的花了最大的自制力,才没有把那包银色物事丢进垃圾桶,或是拆
开来看。
凌晨四点,洗完澡的她头上包着毛巾,浑身上下只穿着内裤和一件在剧团工
作时期,顺便蒹差去某议员竟选总部打工当发送文宣工时,所赚到的粉红色排汗
衫。
房东提供的二十六寸老电视只要节目一到精采或高潮的关键镜头时,就会讯
号不清画面跳动,所以她一直不知道辛巴的爸爸是怎么死的?电影「大蟒蛇」里
的强沃克最后到底是被珍妮佛罗培兹做掉,还是被蛇吞了?
手中的遥控器按来按去,当「色戒」里的易先生欺身过去,将王佳芝压在墙
上的刹那,她还来不及感觉到面红心跳,电视萤幕又开始出现黑白夹杂彩色线条
的坏心跳动……
「老娘受够了!」她物欲低并不代表耐性就很好,吴春光火大地一把按掉电
视开关。
套房瞬间恢复一片静寂,害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个银色包装的物事。
「算了!」她忿忿地抓过那只沉重的玩意儿,嘴里碎碎念,「要是他敢给我
来那一套把妹的招式——」
下一瞬间,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银色包装纸落地后,露出里头一本精装本的《小红帽》。
还是她生平首次见过最美丽的一本《小红帽》。
吴春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抚模着上头有着可爱苹果脸
的小红帽,绿意盎然的森林,撒着七彩金粉的阳光,朴拙的小木屋里,甚至还有
只穿着老女乃女乃睡衣睡帽,贴在窗口吐舌头流口水,看似奸恶却矬矬的大野狼。
她不禁噗地笑了出来,眼眶却莫名发热,胸口发紧,足足吞了好几次才把喉
头哽住的感觉咽下去。
「呆子,」她喃喃,「人家到底有哪一点像小红帽了?」
「嗨,小红帽,一杯马丁尼加柠檬,冰块摇匀。」翟恩迷人的笑脸出现在她
眼前,像皮卡丘使用它的十万伏特绝招,一举摆平所有的神奇宝贝。
吴春光确信自己意志坚定如钢,但是Pub里举凡有眼睛的女性同胞都在这一瞬
间纷纷中箭、神魂颠倒得乱七八糟……真没出息!
「翟先生下次可以直接说『老样子』。」她面不改色地道,「您节省下来的
时间还能多钓几个妹。」
「年纪大了,」刚过三十岁生日的翟恩露出狩猎时的性感笑容,先是环顾四
周电倒一票美眉后,眸光不怀好意地直勾勾盯着她,「我已经很久不玩三P甚至是
四P了。」
她双颊没来由的发热,随即硬起心肠。易先生扑倒王佳芝的时候她都无动于
衷了,前面这头大野狼耍耍嘴炮又能奈她何?
「也对。」她将马丁尼杯放在他面前,「是该为你的摄护腺想想了。」
「噗!」一口马丁尼霎时呛进气管里,让翟恩当场毫无形象地又呛又咳,
「咳咳咳……」
她努力维持扑克脸,俐落地递过一张雪白纸巾。
「老天……」他擦拭着坚毅好看下巴上沾到的酒渍,既好气又好笑。「提醒
我以后千万别把保险受益人改成你的名字,因为你想害我意外身亡一定很容易。」
这家伙可以再口无遮拦一点啊!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您大可放心,真有那时候,我会记得帮你捐到慈善机
构去做功德,用来拯救你色孽缠身、罪恶深重的灵魂。」
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再度撩拨得全场女性春心荡漾。
「在那之前,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午餐。」
「才没那回事。」她反唇相驳。
提到午餐,她就想到那本《小红帽》。
吴春光正想问他为什么送精装本童书给她时,一名款摆着她生平所见过最修
长美丽的双腿、腰纤细得不盈一握的高身兆女郎,踩着细带高跟鞋,穿着一件薄
如春衫若隐若现的露肩洋装妩媚而来,风情万种地在他身旁坐下。
「嗨,我是湘娜。」
原来世上真有艳光四射这种事。
吴春光身为女性,两眼都看直了,更何况男人……她目光移向翟恩。
果不其然,他露出曾经跃上Gq杂志封面的那一抹颇有兴致、却又可有可无的
无敌懒洋洋笑容。
此君必杀技一出,中者无救。
九个多月来,吴春光早习惯了这种观看苍蝇被捕蝇纸秒杀的场面,再多看几
次只会对她的视力造成永久损害,所以她直接转头去忙自己的事了。
她脑中只有一个疑问——摄氏十九度的低温,美女穿成那样不冷吗?
翟恩醒过来的时候,鼻端被一绺长长的发丝勾缠得险些打喷嚏。
唉,为什么每个上他床的女人都觉得把一头长发缠绕在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
位,是件很诱惑迷人的事?
事实上,他只觉得很痒。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短发女郎那毫无遮掩阻挡的雪白颈项与诱人果背,还有那
优美细致蜿蜒而下至蜜桃般俏婰的女性线条……
他敢打赌刺猬头小红帽一定符合这样的性幻想。
翟恩无声地低咒了一声,暗暗痛骂起自己的邪恶及饥不择食。
因为小红帽可是酒保,是安全地带,是无性友人……
好吧,虽然她老是穿着令人愤慨的丑陋T恤,但是撇开那些早该扔进旧衣回收
箱的破布不提,以他阅人无数的火眼金睛来看,小红帽是属于那种身材中等,没
有大胸脯,却有着小巧坚挺丰润柔软的酥胸和细如凝脂肌肤的小女人……可恶!
他开始把自己弄得兴奋火热起来了。
他怀里的长腿美女动了动,察觉到他倏然胀大坚硬的某个器官,还以为是她
的功劳,赤果双腿一跨就要环上他的劲腰——
「不是你。」他冲口而出。
「什么?」美女一呆。
「……没什么。」好吧,他肯定是昨晚没「吃饱」,今早才会这么欲求不满,
脑子开始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可怕垃圾跑出来。「来吧!」
一个半小时后,长腿美女浑身汗水淋漓、娇软虚月兑地瘫在大床上喘息,爬
都爬不起来;而翟恩则是迫不及待翻身下床,大步走向淋浴间里冲澡,让强劲的
水柱冲掉他满脑子对小红帽不正常、也不正当的念头。
接下来一个星期,翟恩刻意不去「冲浪板」,而是用一堆乏味沉闷透顶的社
交宴会把自己搞得无聊得要死。
每晚不同女伴身上不同品牌、但价钱同样昂贵的香水害他的嗅觉差点麻痹,
他忍不住回想曾经在小红帽身上闻过的味道。
应该是某一种药皂,不是香茅就是柠檬草或是薰衣草……天啊,他又开始胡
言乱语了。
「不对,那叫胡思乱想,」翟恩对着镜子里满下巴刮胡泡的自己纠正,「说
出来的才叫胡言乱语。而且只在脑子里出现却没有实际付诸行动的念头,在现实
世界里并不成立,如金控界的那句至理名言『心里想着十亿,不如手里拿着一千
万』……妈的!我到底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他会不断想像小红帽的胴体,肯定是因为他最近的女伴都是长发美女,实在
太重复、太无趣、太没有挑战性了。
对,一定是这样!
翟恩心情又好了起来,轻快地边哼着歌边刮起胡子。
他早上一进到办公室,毫无意外地听取属下报告翟氏金控再度完成了一件大
案子,光是这项进帐就足以在年底时,发上十二个月的年终奖金。
员工会乐歪了,董事会也一样。
不知道辛勤工作的小红帽今年能领到多少年终奖金?
如果他那个只懂得冲浪的死党还没被东北角的浪打到脑残的话,就该知道小
红帽绝对是Pub这半年来业绩蒸蒸日上的原因之一。她那手出神入化的调酒功夫和
冷面笑匠的幽默感,绝对值得加薪嘉奖。
当然了,也是自从他翟某人经常出现在「冲浪板」后,Pub生意就再也没有不
好过,不过他为人一向谦虚低调,绝不揽功。
「执行长,日丰银行吕总已经到了。」孙特助的声音打断他的深思。
「知道了。」他指尖轻敲着核桃木桌面,突然问道:「孙特助,你去过夜店
吗?」
孙特助如果有被老板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吓到,严肃的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扶了下脸上的细黑框眼镜,「上次送东西给吴小姐的时候去过一次。」
那算什么去过夜店?
「有机会你应该去夜店走走。」翟恩露出拐带小孩的邪恶笑容,「保证有益
身心。」
「内人应该不会同意您的意见。」孙特助用做专案报告时的严谨口气回答,
「不过还是谢谢老板的提议。」
「不用客气,需要做点坏事调剂一下乏味生活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我会考虑您的建议的。那么关于吕总上次提出的合作,详细企划书在这里……
」一板一眼的孙特助迫不及待转移话题。
「可怜不自由的已婚犯人。」翟恩咕哝,接过厚厚的企划书。
这下又多一个让他死也不能结婚的好理由了。
第四章
晚间九点整。
吴春光看着手机里的那则简讯,心跳霎时僵止了一瞬。
刹那间,Pub里猫王的歌声与所有的人声统统消失了!
她一手紧紧掐捏着黑色机身,另一手死死撑在流理台上,尽力不让突然虚弱
的膝盖失去平衡,跌坐地面。
「怎么了?」阿志发觉到她的不对劲,停止和客人聊天,关怀地问她。
「没事。」她硬是挤出一抹不在意的笑,故作轻松地开口,「手机刚刚好像
有点摔坏,看样子明天我该去换支新手机了。」
并且,立刻终止旧号码。
又或者,也该走了……她神情黯然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阿志热切地提议,「你可以挑支照相功能好一点,还有,
里面的手机游戏多一点的,像赛车啦、宝石连连看啦……」
「谢谢你的意见。」她提振起精神,颤抖的手指将手机塞回包包,重新把自
己投入忙碌的工作里。
可是她能感觉到,胸口那团熟悉的恐惧感再度悄悄蔓延至五脏六腑。
「小红帽?」
吴春光猛然抬头,脸上还有一丝来不及收拾隐藏的惊惶与痛楚,稍定了定神
后,这才面色如常地朝他点点头。
「翟先生。」好久不见。她咬住下唇,抑下险些冒出口的话。「还是马丁尼
加柠檬,冰块摇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出现总能令她感觉到,这个世界依然以种种热闹快活的
旺盛生命力运转着,没有地球暖化、没有粮食危机、没有圣婴现象。
也没有任何过去的恐惧与陰影。
但也许,他也有他的陰影。她想起那一日在咖啡店见到的那一幕。
可是显然他面对得很好,或者是对抗、压抑得很成功。
「发生了什么事?」翟恩黑眸里的微笑被锐利之色取代,紧紧地盯着她。
她心一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气色很坏。」他二点零的视力就算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能清楚看见她
方才一闪而逝的脸色异常。
他竟然注意到了?吴春光心头没来由地一暖,但理智随即冒出来扑杀殆尽。
「灯光的关系。」她面不改色地撒谎,却不得不感激因为他的出现,转移、
淡化了她胸口凝结不去的那团冰冷。
「小红帽,你要真有事的话,可以告诉我。」翟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快乐。」
她的眼眶没出息地发热起来,只得假借转过身去取马丁尼酒瓶,做了好几个
深呼吸,心颤抖软弱成一盘豆腐。
她真希望这一切是真的。他是她的朋友,他希望她快乐,而她可以永远跟他
一边斗嘴一边大笑到天荒地老。
——该死的星期三情歌之夜,为什么DJ小花偏偏在此刻选了山形瑞秋的「Iw
ishyoulove」播放?
Iwishyoubluebirdsinthespring
Togiveyourheartasongtosing
Andthenakissbutmorethanthis
Iwishyoulove
(愿你快乐,像心头有只知更鸟在春天里唱歌,献上我的一个吻,但不只如
此,我盼望你幸福)
Andinjulyalemonade
Tocoolyouinsomeleafyglade
Iwishyouhealth
Butmorethanwealth
Iwishyoulove
(愿你平静,像炎夏里一杯冰茶沁凉你的心,不只富足,祝你健康,更愿你
幸福)
Mybreakingheartandiagree
Thatyouandicouldneverbe
Sowithmybest
Myverybest
Isetyoufree
(我和我那破碎了的心都不得不承认,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于是,我
竭尽所能,让你自由。)
Iwishyoushelterfromthestorm
Acozyfiretokeepyouwarm
Butmostofallwhensnowflakesfall
Iwishyoulove
(愿你平安,有个舒适温暖的地方帮你遮风挡雨,但最重要的是,当雪花飘
落时,我愿你幸福。)
Butmostofallwhensnowflakesfall
Iwishyoulove
(最重要的,是当细雪纷飞时,我愿你幸福。)
这首歌是她的死袕。她每回听,每回都无法自拔地感到脆弱……
不,她并没有爱上这个男人,她不欣赏他,她甚至不喜欢他。
完全没有任何烂理由能够将他和她内心情感溃堤的原因连在一起。
可是在这该死的一瞬间,他温柔诚挚的一句「我希望你快乐」,却几乎击垮
她所有重重的盔甲和防备。
她用了比平常还要久的时间才调好那杯马丁尼,低着头,把酒推向他。
山形瑞秋沙哑慵懒又感伤的嗓音在空气中飘散,吴春光此时此刻只希望这首
最爱的曲子快点唱完,好让她记起所有应该对这个世界武装的原因。
「小红帽,你在忙什么?」翟恩浓眉微蹙,讨厌她一直低着头不跟自己说话。
「我要去上洗手间。」她匆匆撇下手边的单子和满流理台的东西,匆匆告退
离开。
翟恩困惑而不安地盯着她逃走的背影,沉思了片刻,忍不住对着酒保阿志勾
勾手。「小红帽怎么了?」
「翟先生,光姊手机摔坏了。」阿志立刻向他报告。
他眸底迷惑更深。「只有这样?」
「应该是吧,光姊很节俭的,那支旧手机用到外亮都刮伤褪色了还舍不得换。」
阿志满脸同情,忍不住加油添醋,「我猜她一定是家里负债很多,家累很重,不
然你看以她一个月三万五的薪水却穿成那样?」
想起她每件衣服的穷酸相,翟恩立刻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把你们老板叫来!」他就知道,在台风期间还跑去海边玩命冲浪的老姚,
脑袋已经坏掉很久了。
像小红帽这么尽忠职守的员工他还不懂得好好珍惜,他脑袋装大便吗?
天蓝色干净的化妆间里,吴春光将脸埋进注满水的洗脸盆里,试图让冰凉的
水冲掉她满眼灼热的泪意。
抬起湿答答的脸蛋,她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就算在晕黄的灯光底下,仍然能
看见那张昔日再熟悉不过的脆弱脸庞。
那个努力讨好、渴望得到他人真心关爱与照顾的吴春光。
当时的她,还对着自己以外的人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
「醒醒,吴春光。」她发抖的手指用力抓下一张擦手纸巾,惩罚似地重重抹
乾自己的脸,仿佛也想抹去刚刚在镜子里见到神情痕迹。「你现在很好,很独立,
你不需要任何人,而且再也没有人能打扰你的生活,破坏你辛苦建立的一切……」
可是她建立了什么?
一间又一间的租屋套房,一座又一座流浪的城市,一个又一个短暂停留的工
作,她甚至连买台小小的缝纫机都不敢,她究竟建立了什么?
「那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的极简生活,」她喃喃,不断告诉自己,「我可以到
处体验人生,我可以看遍这个世界,我还可以认识很多新的朋友……」
她噎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连手机用的都是可抛弃式的易付卡,每到一个地方就买新的门号、新的易付
卡,每离开一个地方就换掉原先的门号,结束所有能够与她联系的「新朋友」。
她永远在擦掉自己踩过的每一个足迹,不断地迁移到下一个全新却陌生的地
方。
吴春光紧紧闭上双眼,低声重复说服催眠着自己:「我喜欢这样、这对我最
好、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下……」
直到飘摇软弱的意志再度强壮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将柔成一团的
擦手纸扔进垃圾桶里,大步走出化妆室。
「我饿了。」翟恩很威严地宣布。
吴春光回到吧台,正要处理服务生送来的点单,闻言微皱眉头,比比他身后
一堆窈窕美眉,「请便。」
「不是那种饿。」他对她展开万人迷的笑容,「我要吃你上次做的那种烤女
乃油吐司,这次别烤焦了。」
DJ小花这次选了猫王的「卑劣的家伙」,选得好!
不过她也很庆幸,眼前这家伙立刻就能让她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无济于事的
自怜中清醒过来,甚至,她可以暂时把简讯里的内容抛到一旁,先全力砍杀面前
的大野狼再说。
「放心,不会焦。」她将冰柜里的冷冻吐司掰了两块,恭恭敬敬摆在他面前,
「因为今天我们烤箱坏掉了。吃原味的怎么样?」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他对叼着根戒烟含片,杵在角落哼歌擦冲浪板的死
党勾了勾手。
帅帅老板叹了一口气,晃呀晃地挤过满满的人群走过来。
她脸上微带戒备地盯着他们俩。
「老姚,你们家小红帽借我一下。」他悠然微笑,「我要带她去吃饭。」
「不准吃掉她。」帅帅老板很有气势地叉腰,她感激地看着他,「其他的随
便你。」
「老板!」她那张脸瞬间垮下来。
「小光光,敲他一笔大的。」帅帅老板热心建议,「顺道包消夜回来,我要
金皇茶楼的龙虾炒面。」
「我点海皇饺,两笼!」阿志迫不及待凑过来,还呼朋引伴,「喂!光姊要
带金皇茶楼的消夜,你们要吃什么?」
「我没——」她的抗议瞬间被一堆点菜声浪淹没。
「我要吃干炒牛肉河粉。」
「还有黄金双煎煮面!」
「叉烧包!」
十分钟后,被一堆饿死鬼出卖的吴春光站在Pub门口,一脸无奈地看着手里的
订单——
这是老板怕她忘记,所以把每个人要的食物一一写在上面。
「喏。」反对不成,她索性把纸条塞进他怀里,「吃垮你。还有,陪你吃完
这顿消夜后,那顿『本来就不欠你』的午餐就算取消!」
翟恩将纸条折叠起来,塞进裤袋里,笑得好不得意。「一码归一码。」
「什么——」
「走吧,我饿了。」他不由分说地伸臂勾住她的脖子,笑着拖着她往前方的
银色保时捷走去。
也许是那温暖的体温,抑或是他身上混合着古龙水醇厚好闻的男性气息,一
股强烈渴望归属感突然冒了出来,扯痛了她的心。
她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真正专属于自己的人。
一个可以互相拥抱,一起说笑,吻得彼此喘不过气来,并且在生命最寒冷的
时候,还能躲进对方臂怀里栖息取暖的……对的人。
完了!
吴春光像猛然中枪般从他臂弯里弹开,动作之大吓了翟恩一跳。
「怎么了?」他不解又关切地问,伸手想去牵她。
「没事,只是踢到水沟盖了。」她撒谎,后退一步,「我很好。继续走。」
果然不能离这家伙太近,他身上肯定会放出某种引人莫名其妙产生暖昧遐思
的强大辐射能量,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搞不好是搽了自鸦片或罂粟里提炼出来的
男性香水……
「你的表情很诡异。」他指出事实。「从实招来,你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可
以拿来修理我的话了?」
不幸的,还真被他说中了。吴春光心底闪过一丝心虚。
「我只是在想金皇茶楼里最贵的是什么菜?」她面上不动声色,「要不先叫
十碗鱼翅来漱漱口好了。」
「行!」翟恩大手再度一勾,笑了起来。「尽管敞开肚皮吃垮我吧!」
他们一到金碧辉煌又气派高雅的金皇茶楼,马上就被殷勤的经理安排坐到VI
P的靠窗位置。
落地窗外是璀琥闪烁如七彩珠宝的信义区,从八楼望下去,底下川流不息的
车阵犹如流动的水银般熠熠动人。
「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所以你可以慢慢吃。」翟恩对她微笑道。
「谢谢,但我还要回去上班。」吴春光翻过一页页贵得令人咋舌的菜单,决
定点碗很快就能喝完的汤,「麻烦给我一份鸡茸玉米汤。」
「别理她。」翟恩抬头对女服务生迷人一笑,「你们招牌的点心各上一份来,
再拼一个烧鹅和凉拌海蜇,一个瑶柱鲍鱼煲汤,冲一壶上好龙井。还有,两个小
时后帮我们准备这纸条上的餐点外带。辛苦你了。」
女服务生带着娇羞通红的脸蛋离去,他转过头来,已经准备好要迎战她伶牙
俐齿的挖苦,但他只看到她来不及藏好的一抹赞许眼神,不由得一愣。
「什么?」她察觉到他的诧异。
「你平时不是很爱大加挞伐我爱乱放电的习惯吗?」
「你要请我吃饭呢。」她故作无事地抖开餐巾,放在大腿上。「拿人手短,
吃人嘴软,我会努力撑到你结完帐再吐槽的。」
事实上,她刚刚讶异地发觉到,原来他一直是个非常有礼貌的人。
不管是平日在「冲浪板」Pub,或是去美丽华摩天轮购票搭乘的那一天,甚或
是方才,他都是「请」、「谢谢」、「对不起」地不离口,嘴角也总挂着一抹笑
意。
撇开他的风流成性不谈,他还拥有极佳的幽默感,不管是打趣别人或是消遣
自己,永远不带任何一丝令人不快的压迫感。
一点都不像人们印象中那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巨富豪绅,反而亲切温柔
得像个邻家的大哥哥。
不知怎的,这个发现令她心头有些莫名怦然。
吴春光拿起水杯一口气灌了大半杯。
「你很渴?」
「有一点。」清凉的水滑入她突然干燥的喉道,霎时觉得舒服了些。「现在
好多了。」
「需要我帮忙吗?」他假装不怀好意地噘起性感的唇,「我非常乐意亲自为
你生津解渴。」
用脚趾想也知道他指的是哪一种的。
「别因我而降低翟执行长一贯的格调。」她强抑下懊恼、不爽,和一点点的
心动,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嘴,「别忘了,我不是你的菜。」
也许她不是宴席上最丰盛美味的一道大菜,但绝对是一盘最爽口的开胃小菜。
翟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丰润嫣红如玫瑰花瓣的小嘴,听见血液冲进耳朵的声
音——不知道它尝起来滋味如何?会不会宛如置身天堂?
不行,不可以。小红帽是瑞士中立国,他抬杠互亏的酒保,还是个无性别顾
虑的友人……
可是幻想一下总行吧?
下一瞬间,翟恩已倾身向前吻住了她。
吴春光静止了片刻——应该说是震惊到无法反应——所有的理性思考能力统
统挂点。
她嗡嗡然作响的脑袋里头一个闪过的念头是——原来男人的嘴唇也这么柔软?
他开始品尝轻恬着那想像过无数次的甜美芬芳,她的嘴和他的,竟是如此完
美的契合,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生涩却丰美诱人,她细碎低喘的玫瑰般气息,甚至
是——
啪地一声,他头上乍然爆开一记疼痛!
翟恩自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瞪着拿着厚厚菜单的凶手——尽管她眸光火热
迷蒙,双颊红得娇艳,但抓着菜单的小手却坚定有力,像是随时会再给他巴下去。
「为什么打我?」他帅得令人嫉妒的脸上浮起一丝无辜之色。
「为什么吻我?」吴春光抓紧手上的凶器,双颊的红晕渐渐转成愤怒的那一
种。
他无言的瞪着她,随即悚然大障,「我吻了你?!」
不是仅止于想像吗?他真的吻了小红帽?
「现场起码有十桌的客人可以做见证。」可恶!拜他所赐,今晚她总算知道
什么叫作「成为全场观众注目的焦点」。
「对不起。」他懊恼地道歉。
吴春光极力镇定下跳得过度激烈的心脏,告诉自己,那都是因为她快气疯,
而不是因为他刚刚的那个吻还在她体内持续沸腾的缘故。
「你是该对不起。」她努力维持气息平稳。
「你可以揍我一拳,随便脸上哪个角度都行。」他认命道。
「这个吻是不对的。」她冷静指出。
「我完全同意。」他俊美脸庞满是悔恨之色。
「一切都是擦枪走火的意外。」她做出总结。
「没错。」他抬起头挺起胸,「我愿意负起最大的责任。」
「不用,不过很高兴我们终于有了共识。」她看着一旁犹豫迟疑不知该不该
送上餐点的服务生,霍地站了起来。「我就当被蚊子叮了一下,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小姐,麻烦你帮我把所有的食物都打包,我要外带!」
「我去买单。」他边往外走边火速掏出皮夹。
当晚,在很晚很晚以后——
在信义区某顶级豪宅二十楼,翟恩矫健的体魄缓缓浸入冒着热气的宽敞浴缸
内,古铜色结实胸肌沁着汗珠,透过巴洛克风格的玻璃窗台,望向外头的夜空。
他看着窗外久久,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索性整个人沮丧地滑进满缸的热水
里。
而在市区的另一端,南港的某栋老旧五层公寓的三楼里,吴春光头上包着浴
巾,穿着宽松T恤,小碎花短裤,光果的双腿盘坐在地砖上,背靠着矮矮床垫,对
着电视机里的节目发呆。
她完全不记得刚刚HB0都演了些什么。
他足足消失了两个礼拜。
吴春光不断告诉自己,这不关她的事,也不会影响她的心情,尤其她才讶异
地从老板手中领到加薪整整五千元的薪水,她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应该要感到受宠
若惊的喜悦。
可是高兴虽高兴,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每个晚上不去注意每个走进Pub的客人。
直到第十二天、第十三天后,她终于成功说服、平抚了体内那个蚤动不安的
灵魂——
翟大执行长所有一切行为完全与她无关。
所以翟恩消失后的第十四天,终于再度出现在「冲浪板」,身边又搂着风华
绝代的美女时,吴春光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很好。她还是调她的酒,他继续泡他的妹。一切照旧,再好不过。
「老样子。」翟恩修长手指假作不耐烦地轻敲吧台。
「好的,翟先生。」
她那声客套生疏的「翟先生」,令他下颚一紧。
「麻烦给我一杯健怡莱姆酒。」那名美女是杂志电视上的熟面孔,笑容好不
魅力荡漾。「我怕胖。」
「是的,小姐。」
她目不斜视地替他调了马丁尼加柠檬片,并且帮他身边的美人做了杯健怡可
乐加莱姆酒。
吴春光不禁深深庆幸自己并没有为这头大野狼而意乱情迷,不然此时此景,
真是情何以堪哪!
尤其见他俩身躯诱惑交缠地在场中央,随着森巴音乐热情起舞,他修长大手
搭着美人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半身与下半身暖昧地轻轻摩蹭着。
「光姊,你没事吧?」阿志手肘轻顶了她一记。
「我会有什么事?」她一脸莫名其妙。
「噢。」阿志模模鼻子,识相退下。「没事就好。」
她一低头,这才看见七桌客人点的综合水果盘已经被剁成了水果杂碎,心下
一惊,连忙把汁水淋漓的台面清理干净,迅速自冰箱里取出苹果、凤梨和西瓜。
吴春光,清醒一点!
「给我一杯冰雪碧加琴酒。」美人结束热舞后,趁翟恩去洗手间的时候,一
坐在吧台前命令。
「好的,马上来。」吴春光神情平静地旋开琴酒瓶盖斟入量酒器,斟酌出适
当分量后倒进细长玻璃杯,投一枚橄榄入底,再取出冰得透凉的雪碧汽水缓缓注
至七分满。
「听说翟先生是你们这里的常客?」美人接过调酒,并不急着喝。
「是的。」她笑笑,「翟先生是常客没错。」
「那只要以后他一来,麻烦你打个电话通知我。」美人将三张千元纸钞和一
张粉红色名片推至她面前,露出纡尊降贵的美丽笑容。「这是小费。」
美人打算紧迫盯人,看来对大野狼是誓在必得了。
吴春光险些嗤笑出声。不过区区三千块的贿赂,对身价数十亿的翟恩而言,
还真是一大侮辱。
「老板规定我们不能泄漏客人的隐私。」她把钱和名片推了回去。「不好意
思,没能帮上你的忙。」
美人自恃名模身分,几时曾被这样难堪拒绝过,登时恼羞成怒。「你以为你
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小酒保,信不信我叫你老板马上开除你?」
「请便。」她面不改色。
美人气得小脸涨红,想也不想地抬起手要掌掴她,吴春光一把抓住她细得像
牙签的手腕,微微运劲将她甩开。「小姐,你喝醉了。」
「你——」
「这里是在做什么?」翟恩低沉嗓音在她俩之间响起。
美人立刻投身偎入他怀里,咬着下唇哽咽道:「我们走了好不好?我不喜欢
被人家动手动脚。」
由国际知名的名模亲自下海演出乡土剧八点档的老梗剧情,会不会太委屈她
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直盯着吴春光,浓眉不悦地揪起。
小红帽虽然一向牙尖嘴利却客气明理,怎么会无缘无故对客人动粗?
可是他无法否认刚才自己的确亲眼看见她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腕,并且还粗鲁
将之甩出去的举动。
难道小红帽是在吃醋?
他心头先是没来由一热,随即脑袋清醒了过来。不。两个礼拜前的错误不能
再发生,一时的意乱情迷只会惹来源源不绝的大麻烦。
翟恩努力维持皱眉表情,努力相信自己今晚的享乐有可能会被眼前这个跑错
年代穿错衣服的小红帽搞砸了。
「干嘛?」他瞪她,她也给他瞪了回去。
一阵苦涩的不是滋味感穿胸而过,而她真他妈的厌透了这种被冤枉屈辱的感
觉。
虽说他没有对她做出任何言语上的指责,但知道男人天生脑细胞受损是一回
事,跟实际上看见他如此轻易就化身为昏庸脑残的八点档男主角,那又是另外一
回事。
「难道你不该替自己方才的行为做出解释?」他不经大脑的话一冲出口,立
刻恨不得重重踢自己一脚。
翟恩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什么——那种十足的大傻瓜!
可是他在生气,为自己两个礼拜前疯了似地吻了她而生气,更为两个礼拜后
她面对他却一脸没啥大不了的平淡表情而更加生气。
他敢打赌就在他被那一吻的愧疚感折磨得险些在浴缸里泡过头而毙命时,她
一定自顾自地过着完全不受任何影响的快活日子。
她神色一黯,随即冷笑,「我从不解释。」
要是他怀里那名美女想看好戏的话,就给她看个够好了。
现在的吴春光大有翻脸兼翻桌的好兴致,听说「冲浪板」以前的传统是每逢
星期五就有人喝醉酒在酒吧里干群架,现在偶尔复古一下也不错。
「嘿,等等!」总算帅帅老板见情况不对,赶紧跳出来劝架。「大家冷静一
点,不如今天晚上这摊算我的,看你们爱喝什么——」
看着一向亲切好脾气的老板亲上火线赔笑脸,吴春光满心火气瞬间被深深的
断惭疚感凌驾而上。
「对不起,老板。」她深吸一口气,诚挚地对老板致歉,「是我的错,我不
该跟客人起冲突,你开除我吧。」
帅帅老板闻言「花容失色」,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个低沉咆哮声倏然响起——
「开除个鬼?我不准!」翟恩脸色铁青地抱臂怒视着她。
「翟先生,你未免也管太宽了吧?」吴春光夷然不惧地迎视那似要吃人的目
光。
「一人忍一句,一人忍一句。」帅帅老板努力对死党——那个笨蛋——使眼
色。
「老板对不起。」她月兑下腰间黑色围裙,对折好交给阿志。「我今天晚上
请病假。明天,我会准时来上班的。」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帅帅老板赶紧出言提议,「去看午夜场电影,
喝杯热牛女乃,早点上床睡觉……我们明天见。」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翟恩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这小红帽脾气可真他妈的火爆!」半晌后,他终于赌气地咬牙低咒。
「火爆的是谁啊?」帅帅老板咕哝。
翟恩怒火冲天地回瞪,「你没听到她吼我翟先生吗?」
「天啊,老翟,」帅帅老板摇头,「你实在有够蠢的。」
而一旁的美女早被众人晾在后头彻底遗忘了。
第五章
虽然前一晚十点就回到租屋处,吴春光还是到凌晨四点才勉强睡去,却还不
到早上八点她就醒了,带着愤概未消的怒气和满满的烦躁。
她打开一只罐子,发现里头的即溶咖啡全喝光了。
「好个幸运的一天开始。」她喃喃,只得拿了钥匙和小钱包,套上布鞋,打
开房门出去寻觅咖啡因。
连锁咖啡店里排队等着外带的比坐下来好好享受一杯咖啡的客人还多,也许
是因为忧郁星期一的关系,大部分人脸上都有着昨夜假期狂欢过后的疲倦和懒洋
洋。
吴春光脸上也有疲倦之色,不过她抬头看见甫走进咖啡店,立即像阳光般照
亮四周的高大美男子时,倦色瞬间被涨红的猪肝色取代。
这里是南港,他这个家住信义区豪宅的自大狂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看见她的刹那也难掩震惊之色,眼底好似闪过了一丝异样光芒,也许是一
抹喜色,也或许是她应该要去配一副老花眼镜了。
吴春光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杂志,唯有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发抖出
卖了她。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昂贵西装,那双修长的腿缓缓来到她桌边。
她是个成熟稳重的二十七岁女人,而且再过两个月她就要满二十八了,所以
她绝对可以很冷静地处理好这种尴尬而讨人厌的场面。
吴春光决定等一下被迫把咖啡淋在他英俊的脸上时,至少也要维持抬头挺胸
的完美退场。
「对不起。」那低沉熟悉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的粗嘎,真心地向地道歉。
她心猛地一跳,一时间愕然得只能傻瞪着他。
翟恩这一刻也浑然忘却了自己今早来南港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只是一大清早就睡不着了,索性在上班前开车四处兜风乱逛,会在这儿停
下车,是想买一杯双倍浓郁的热拿铁带走,可是当他走进咖啡店,一眼看见了那
头眼熟的刺猬短发,还有那张雪白小巧清秀却黑眼圈明显的脸蛋,双脚就自有意
识,来到了她身边,然后接下来的话就自然而然地打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昨天晚上我像个十足的笨蛋。」他懊恼地承认。
她的胸口暖了起来,奇异地融化了胃底沉甸甸打结的焦躁郁闷。
「其实我昨晚也没淑女到哪里去。」她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道。
他好看得令人心悸的深邃黑眸陡地亮了起来。
吴春光小月复奇异地揪成了一团,伴随着隐隐蚤动的燥热感,害她又莫名口
干舌燥了起来。
「那么,我们可以恢复邦交了吗?」他伸出大掌,渴望地注视着她。
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压抑下那疯狂的心跳,神情从容地握住他的手,「成
交。」
握住他温暖宽大掌心的这一刹那,她突然发现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月兑缰而
去,再也追不回来了。
希望不是她那颗脆弱惊惶而伤痕累累的心。
吴春光惴惴不安地想着。
接下来,翟恩照常泡他的妹……不对,应该说他依然在忙碌工作之余,下班
后到「冲浪板」喝喝小酒、聊天放松找乐子。
有时候带着身材火辣的女伴,有时候却是自己一个人来,坐在吧台前和她抬
杠斗嘴闲磕牙,好一副其乐无穷的样子。
吴春光不再对他保持警戒或刻意拉远距离,她开始把他当作朋友,一个可以
不带任何一丝压力,轻松相处的朋友。
就仅只是朋友。
对翟恩而言,她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好吧,她是很顽固、很保守,同时还有绝不让他占上风的伶牙俐齿,但同时
她也很贴心、幽默、善良,拥有他早已缺货很久的道德感,以及起码有几百年没
在女人身上看见过的真诚。
她从头到脚、自里到外都是真的,甚至连妆都不化——太教人匪夷所思,除
开她神秘的内心世界外,他几乎可以一眼就将她看透。
不过他还是非常想将她那一身丑不可言的保守衣服剥掉,看看里头隐藏的美
好……
他嘴里那口酒被脑子里冒出的饥渴念头呛到,猛咳了起来。「咳咳咳。」
「翟先生,你还好吗?」阿志忙递过面纸。
「没事……咳咳……」他顺手怞了两张,突然想起一事,「小红帽,呃,我
是说春光呢?」
「她刚刚接了一通电话,出去外面讲了。」阿志指指外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敏锐地注意到不对劲。
「好像不是什么好消息。」阿志压低声音,有一丝忧虑地道:「光姊脸色突
然变得很难看,好像被卡车撞到一样。」
翟恩不知怎的,再也坐不住了,想也不想立刻怞身往外走。
「翟先生?」阿志一愣,他话都还没讲完。
翟恩推开Pub大门,不偏不倚撞到某个东西。
「噢!」一声痛苦的闷哼响起。
我的天!他瞪着抱着额头痛得蹲下来的吴春光,心脏蓦地狠揪了一下。
「小红帽?!对不起!」他一把环抱起她,大手慌乱心疼地猛柔着她的额头。
「很痛吗?肿起来了吗?需不需要去看医生?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不用了,我没事……」等这一阵晕眩过去就没事。她咬牙忍痛地挤出
一丝笑容,想自他温暖的怀里挣月兑开来。
「我不信!」他双臂如钢铁地紧环着她,自责又固执地硬是检查起她额头受
伤的状况。「我看看……你肿了一个包,这还叫没事?」
「擦擦万金油就会好了。」她眼冒金星,头还在晕,尤其耳朵边还有他的大
吼大叫。
真是好一个灾难连连的夜晚。
「我从来没有打过女人!」翟恩闭上眼睛,声音里充满了万死莫赎的罪恶感。
「尤其是用门板。」
「那是意外。」为了让晕船的可怕状态尽快消失,吴春光只得乖乖地在他怀
里静止不动,感受着他强壮又热力十足的肌肤,透过丝质衬衫对她辐射而来的浓
浓阳刚与性感……
这男人简直是活动式的强力村药,每一块肌肉、每一丝气息都引人犯罪。
不妙!
「我好了,我真的好了。」她不顾脑袋的昏眩感,极力挣离他的怀抱,努力
站稳脚步。「真的,你看,好好的,连块皮都没掉。」
「就是肿了一个大包。」翟恩闷闷地指出,「你确定不去看一下医生?我有
认识的医院——」
「确定。」她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然麻烦你帮我去买罐万金油还是绿
油精好吗?」
「好!」他往外迈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只要那个吗?需不需要其他
东西?」
「一手海尼根。」她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他瞪着她。
「开玩笑的。」她瑟缩了一下。显然他不觉得好笑。
「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乱跑,听见没有?」他叮咛。
「没关系,我先回店里忙——」她底下的话在他凌厉的目光下吞回肚子里。
「好。」
于是在这段等待他去买万金油的时刻内,吴春光犹豫挣扎着到底是要在原地
等,还是冒着惹火他的危险回店里上班。
十分钟后,翟恩终于提着一大袋东西出现了。
「转角的连锁药局还开着。」他解释。
「我的头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抹个万金油就……」她被这大阵仗吓退了两步,
迟疑地抗拒着。
「闭嘴。擦药。」他皱起眉心,自袋子里掏出一瓶消毒药水和一罐药膏,口
气凶恶地命令她乖乖站好抬头,动作却温柔地替她消毒、抹上清凉的药膏。
撞伤的部位突然神奇的不痛了,可是吴春光的心却紧紧揪成了一团又热又软
又脆弱的东西,虚软的膝盖几乎撑不住自己,总觉得前面有列失控的火车就要笔
直地朝她迎面撞上来——
她的心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凌晨四点半。
吴春光目光直直地盯着手机里那十几则早该删除的简讯。
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打听到她现在的手机号码?
他们也知道她人在哪里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时候离开这个城市了。
她呼吸凝结,有一刹那像是被记重拳狠狠击中了胸肺,痛得完全无法喘息和
思考。
吴春光几乎掉下泪来。
生平第一次,她不想这么快就逃走。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舍不得这个城市,这里的生活、还有这些朋友。
她移动目光瞥向放在电视机旁的那一整袋医疗用品。
翟恩……
她多希望他是那个能够挽留她、让她放心安定下来、不再飘泊的锚,但她心
知肚明,她永远不可以把内心的渴望与期盼,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尤其是他。
她无力地笑了起来。
那家伙甚至比她还要游戏人间、自由不羁呢!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度运用这些年来学到的镇定与自制力,把纷乱软弱
的情绪推出脑外,冷静思索此刻面临的唯一选项——
「我就做到这个月月底,然后,打包走人。」
她可以的,一如过去每一次的迁移。
刚开始的时候总是比较难,然后慢慢的就会习惯了。
那一个晚上,雨下得很大很大。
吴春光撑着几乎挡不住倾盆大雨的伞,狼狈地奔往上班的途中。
她一路想着究竟该怎么向老板开口请辞,他和她曾经共事过的老板都不一样,
所以就连开口说再见也变得特别地难……
吴春光以为雨太大,或是自己眼花了,她瞪着孤零零站在靠近Pub那一个路口,
被滂沱大雨湿透了全身的纤小瘦弱身影。
「小姐,你疯了吗?」她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冲过去用大伞遮挡住那女孩。
冰冷的雨丝纷纷击中她的肩膀,冷得令她不禁打了个机伶。
这么冷的夜晚,这么冰的大雨,这女孩就算不会病倒也会冷死的!
女孩置若罔闻地以双臂紧抱着自己,那不胜寒苦的苍白小脸,令人观之不由
得一阵鼻酸心痛。
「你跟我进来!」吴春光心一紧,不由分说地硬将她抓进「冲浪板」。
「光姊?」先到的阿志愣了一下,看着被大雨淋得湿答答的两人。
「麻烦你帮我拿条大毛巾,谢谢。」她顾不得自己被冷气激得浑身鸡皮疙瘩
全竖了起来,一把将那女孩塞进吧台座位里,自己迅速动手煮起热咖啡来。
阿志热心地拿来了两条海滩毛巾,一条给那女孩,一条给吴春光,然后识趣
地闪到一边打扫环境,做开店前准备。
「来,喝下它。」吴春光递给容貌可人却瘦弱憔悴的女孩一杯加了酒的爱尔
兰咖啡,「身体会暖一点。」
「谢、谢谢你。」女孩纤细的指尖都冰冷得泛青了,牙关打颤地低声道。
「别客气。」她凝视着女孩,目光一软,「无论那个人是谁,都不值得你这
样糟蹋自己。」
女孩一震,缓缓抬眼望向她,悲伤的眸光令人心碎。
「谢谢你。」女孩慢慢地点头,嘴角扬起一丝苍白的微笑,「我……就是想
让大雨打醒自己。」
吴春光霎时无言了。
可怖如瘟疫的爱情。
幸亏她从未曾爱上过任何人。
直到女孩默默喝完了咖啡,默默致谢,又默默离去后,吴春光还在深自庆幸
自己的英明与真知灼见。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今天晚上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她疑惑地环顾着还在打扫环境的阿志,在桌子上摆放彩绘玻璃杯、点燃小蜡
烛的辣妹员工小P,不断在乔好桌椅位置的美眉员工,还有放了一首又一首热闹轻
快舞曲的DJ小花。
连帅帅老板都不擦冲浪板了,而是鬼鬼崇崇躲在角落不知在从事什么神秘行
为,好像一副不担心今日业绩挂零的样子。
「生日快乐,小红帽。」一个愉快的低沉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心卜通了好大一声,先是不争气地口干舌燥起来,然后才面色如常地抬起
头来。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她突然想到。
「看我多有心。」翟恩不忘自我褒奖了一下,英俊性感的笑脸兴味盎然地盯
着她,并且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推给她。「给你的。」
「真的非常谢谢你。」她受宠若惊……好吧,是感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吞
了口口水才道:「不过你送过我礼物了,还记得吗?精装版的《小红帽》。」
「那不叫生日礼物。」他微笑。
那笑容好看到太可恶,害她心又微微发抖了一下。
吴春光努力想维持心如止水的冷静,「其实你真的不需要破费替我买礼物,
因为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坏习惯还是早点改掉的好。」他黑眸笑意熠熠,提醒她,「你不拆开礼物
看看吗?」
「呃,好……」她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心慌意乱之余,笨手笨脚地
打开了礼物。
里头是一个白金色的盒子,盒子里淡紫色的缎面衬里上有一支漂亮新颖又充
满现代感的iPhone。
她脑中一片空白,翟恩竟然送了她一支新手机?!
他为什么要送她一支新手机?
她虽感惊喜却也迷惑不解,指尖微微发抖地想碰触手机光滑美丽的镜面板,
却还是缩了回去。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无功不受禄,而且她不能也不想再背着太
多的人情债离开。
她深怕有一天包袱会变得太重,她想留也留不得,想走也走不了。
「不要当个难搞的人。」翟恩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整只盒子塞进她怀里,然
后一声欢乐高呼,「派对开始!」
「春光生日快乐!」等待已久的众人欢呼拉响小礼炮,五彩碎花乍然飞舞在
空中。
吴春光不敢置信地望着大家,瞬间傻掉了。
「狂欢吧!」翟恩一把将她拉到场中央,大笑着将她和自己投进邦乔飞的雷
霆摇滚乐里。
那一个晚上,Pub外头下着大雨。
那一个晚上,Pub里头热情疯狂的气氛沸腾不息。
吴春光从来没有这么的感动与快乐过。
所以她生平第一次把脑中狂嚣不绝的警钤声关掉了,然后,纵容允许自己继
续留下来。
就这样又过了三个月,直到盛夏来临。
直到她的旧手机里再度传来另一则简讯——我们知道你现在人在台北。
「你这个不孝女!」
母亲毫不留情的掌掴落在她颊上,炸开旧日熟悉火辣辣的剧痛感。
措手不及的震惊令吴春光只能僵立在原地,任凭致命的屈辱与绝望的恐惧再
度狠狠咬住了她的心脏。
唯一窜过脑际的念头竟是——幸好不是在Pub门口。
「以为逃家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家庭式美发吹整出的俗艳鬈发下,吴母
长瘦脸庞浓妆艳抹,金葱格子紧身线衫底下是黑色织花短裙,涂着野红蔻丹的脚
趾蹬着金色高跟凉鞋,气恨地尖声咆哮,「跟你那短命夭寿的老爸一样良心都给
狗吃了,你为什么不干脆去死一死?」
「哎哟!秀美,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动手动脚的。」吴母的老相好嚼着
槟榔假意劝解,被酒精腐蚀得泛黄的双眼却滢秽地盯着吴春光,笑容令人厌恶而
发寒。「自己的女儿用讲的就好。春光啊,你妈也是担心你,这么一走就五年……」
「不走,难道留在那个家等着被你强暴吗?」她颤抖的拳头渐渐握紧,努力
靠着五年来的历练与自信将过往陰霾挤出脑外,重新找回了勇气,冷笑着,「不
过我现在懂得报警了,叔叔。」
男人贪婪滢邪的笑容瞬间僵凝。
「不要脸的死丫头,烂梨装苹果,是你成天想诱拐我的男人——」吴母面容
扭曲,气急败坏扑上前来就要抓花她的脸。
「住手——走开——」
吴春光自恶梦中惊醒,冷汗湿透后背衣衫,心悸惊恐狂跳,大口大口喘着气。
有一刹那她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小台灯晕黄的灯光也温暖不了她冰冷的
胃和全身。
意识渐渐恢复清明,下一瞬间她翻身跌撞下床,挣扎着爬进浴室趴在马桶上
狂呕得似要撕心裂肺……
她想起了所有的事。
包括「冲浪板」Pub,和翟恩邂逅以来种种的一切,以及在那场惊怖骇人的预
言式恶梦后,她所下定的决心。
她走定了。
但是在决定离开的前一晚,她依然到Pub上班,然后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地
把自己和他灌醉……
也许她只是想要在走之前,抛开理性与压抑,冒险释放自己心底深处越来越
翻腾的渴望,她想要尝一次他的热情、他的温暖、他的滋味。
只要一次就好。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吴春光在逃走前于租屋处被他逮个正着,还被吻得天昏地暗,险些直接就在
门口上演活。
最后翟恩钢铁般的过人自制力终于发挥效用,在把裹住她俏婰的牛仔裤剥下
来之前,及时踩煞车——幸亏她不是穿裙子,要不他早在她体内了,不过他还是
凶恶野蛮地一把将她扛下楼,不顾她激烈反对的抗议声,霸道地将她塞进保时捷
里,还不忘嫌恶地将她那一大袋行李扔进后座。
「×的!明天提醒我买个Lv的旅行箱给你!」他怒气冲冲,不干不净地咒骂了
一声。「不准再背那种丑到污染环境的烂包包!」
她想狠踹他小腿以报复他恶霸嚣张的绑匪行径,可惜来不及,因为他猛踩下
引擎缸数强大的保时捷油门,车子如豹般咆哮着狂射上路。
吴春光只能紧紧抱住那只多灾多难的小盆栽,一手紧抓车门把手,免得一头
撞破挡风玻璃飞出去。